言喻一方

　　　　配對：雷殷甲 X 東聲敏

　　　　渲染你的色彩、一（下）

　　　　◎

　　隔天雷殷甲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他連看也沒看就接起電話，怕講電話的聲音會吵到還在熟睡的東聲敏，他邊套著內褲及牛仔褲邊走出臥室，接通後是位沒聽過的女聲，他狐疑的望了眼來電顯示，好吧是不認識的號碼。

　　「喂？請問妳是？」

　　「你、你好，請問是雷殷甲先生嗎？」

　　雷殷甲覺得這聲音其實挺熟的，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是，請問妳哪邊找？」

　　「我是東聲敏的妻子，我想請問東在你那邊嗎？」

　　「啊？」在給予肯定的答案前雷殷甲愣了，他瞄了眼臥室，決定先問：「咳、先請問一下，妳怎麼會有我的號碼？」正確來講，是怎麼會留有我的手機號碼。

　　「東他……有跟我提過你，我便留了心，之前就有抄下來。不好意思，我想請問東在你那邊嗎？」對方聲音輕柔的，但很堅定，她打電話過來總覺得不是詢問，而是確認。

　　「是，他在我這。」雷殷甲回答。畢竟是東的妻子也不好隱瞞，只是對方打電話來應該就已經知道他們倆曾經的關係，一時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無論如何東是怎麼想，這已構成背叛的行為。「他一醒來我就會請他回去──」而且雷殷甲有些好奇東在他妻子面前是如何提起自己。

　　「等等！先別掛斷電話！」對方的聲音有點著急，「我、我不是想請你勸他回家，因為他很有責任感他不會拋棄我跟孩子們，我只是想請你幫我轉達，我不怪他，也不打算責備他！」

　　雷殷甲張口，又閉口待她繼續接下去。

　　「這、這不是他的錯……我……我也有一個，放不下的人、」對方頓了一下，「我懂東的感受……真的能懂。但幫我轉告他，有事情一定要當面談，好嗎？」

　　雷殷甲思索著，還未回答對方便又問了一遍「好嗎？」讓他只好允諾下來。

　　「謝謝你。」東的妻子溫柔的開口，「謝謝你昨晚照顧東。」

　　雷殷甲不去猜測對方怎麼知道的，她會播電話來實際上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想到她說也有個放不下的人，便潛意識認為她能了解。

　　「照顧他是應該的。」在思考前他脫口而出這句，不管怎麼聽都有著滿滿寵溺的一句話。

　　「謝謝，請他整理好情緒就回家來吧。」東的妻子留下這句話便掛了電話，徒留空虛的嘟嘟聲，及彷彿有什麼情緒被抽離的雷殷甲。

　　他還是得送東回去，面對一切。

　　他希望這事情能和平處理和平解決，東的妻子的語調聽不出情緒，會不會東一回去就鬧離婚還不曉得，畢竟還有兩個小孩要養且是兩個家庭的事情，雙方要承擔的事情很多。

　　不管如何，東不會再來了。

　　即使東的妻子願意接納他先生其實是同志，但也不可能放任他倆來往。

　　如果可以，他想像有些漫畫或小說內容將東綁在自己身邊，就當私奔，只不過這邊是現實，他媽該死的現實，他得放東聲敏回家。

　　就算兩人心裡有多麼不願意。

　　二次元跟三次元是不可能通婚的，醒醒吧。

　　東聲敏其實早就醒了。

　　昨晚雖然心煩心累還勞動一場，但灌了咖啡後他實在睡不好，枕著雷殷甲的臂膀他還是無法入眠，一閉眼就浮現妻子哭泣的面容，怎也難入眠。就這樣來到早上，雷殷甲手機一響他就醒過來了，可是他不睜眼，他想多掙扎一下，這美好的時光。

　　雷殷甲緩慢且溫柔的抽走手，使他靠在枕頭上，只是少了溫暖熱源，他更清醒了，更別說他聽到雷殷甲講電話雖然聽不到對方講話，但聽得出是誰。

　　那句「是，他在我這」表達一切。

　　除了自己的妻子，還有誰會這樣問呢？

　　東聲敏扯動嘴角，笑了，極其淒涼。

　　他愛妻子嗎？他當然愛，只是他們的婚姻關係打從一開始便不是建立在愛情上，他對妻子的愛比較直接偏向家庭，而不是夫妻，他心中住有另一個他，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但一場荒唐的酒後吐真言毀壞了這三年來的假象。

　　他實在不敢想像回去之後要面對什麼，根本沒什麼重修舊好，他們本來就還是夫妻，且育有一男一女。

　　荒謬至極啊自己。

　　他有著看似幸福美滿、人人稱羨的家庭，背後卻有如此不堪的感情。

　　難道同志的戀情一輩子都不會有好結果嗎？

　　上天是看他隱藏這件事情所以給他來這一道當作懲罰嗎？

　　他連偷偷愛著別人的權利都沒有嗎？

　　他不願再想，即使還是得面對這一切。

　　雷殷甲還在猶豫該怎麼向東聲敏開口，他時不時望向臥室，大多時候沒在思考，都在發愣。他在等東聲敏自己醒來走出來，他就能帶出方才東的妻子說的話，但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東聲敏出來，好暫時逃避。

　　算了。雷殷甲起身，自己走回臥房。

　　半推開房門，東聲敏還躺著，背對雷殷甲的方向。

　　「東。」他喊了聲。

　　東聲敏沒動作，雷殷甲又喊了聲。

　　他猜東聲敏已經醒了，但就只是猜測。

　　他走到床旁邊，盯著東聲敏緊閉的雙眼，接著坐到床沿往東聲敏的眼旁親下去。他不清楚東聲敏是否哭過，他只覺得帶點鹹。

　　「醒了對吧。」不是真的在問而是一點嘆息。

　　東聲敏睜眼，眼前是雷殷甲放大的臉，他下意識伸手將雷殷甲的臉推回去。「嗯，醒了。」

　　東聲敏直起身子，皮膚接觸空氣很涼。正想翻找自己的衣物，才想起昨晚本來就套著雷殷甲的衣服，自己的衣服似乎被雷殷甲很順手的拿去洗了。

　　東聲敏的心思被雷殷甲看出來了，「就穿我的衣服回去，應該可以吧？」他笑。反正你妻子都知道你的人跟心都在我這了，不過說出來太白目了他把後面那句留在心裡。

　　東聲敏白了他一眼，就一眼後他認命穿起雷殷甲的衣服。

　　不然還能怎麼辦？連日下雨衣服洗好也很難乾。

　　他一邊套衣服，雷殷甲邊很順口的提起早上東的妻子打電話這件事情。

　　「她說她不怪你。」「嗯。」

　　「也說整理好情緒就回家吧。」「嗯……」

　　「東。」「嗯？」

　　「回家吧。」雷殷甲落下這句話，總感覺心裡也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

　　　　◎

　　雷殷甲拎著學校附近買的便當帶回住所，自幾日前讓東聲敏回家，他已經失眠好幾天了。

　　無論情況如何，東聲敏都不會來一通電話，他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焦躁。

　　彷彿原本走得安穩的道路突然被推向岔路，還不准自己走回去。東聲敏一再讓他失去原則，但他不後悔，他並不後悔愛上東聲敏，他只憤恨外人的眼光如利刃迫使他們分開。

　　他嗑著便當，轉開電視，看了些不重要的新聞，一直轉台，想從中撈點什麼有意義的時事，不過台灣新聞素質就是如此。喔？婚姻平權再審？結果只有短短一句跑馬燈跑過，他想追也只能上網查。

　　同性結婚真的能在台灣發生嗎？可能嗎？他苦澀的笑，但自己也沒希望。

　　婚姻不是只有一張紙這麼簡單。他睜眼，他閉眼。

　　再次睜開眼他嗑完便當，收拾桌面，關掉電視，想著之前買的菸抽完了，他嘖了聲，剛才應該要順便去便利商店帶回新的一包才對。

　　他套上大衣穿鞋準備外出，就在此時他手機響了。

　　「喂？」

　　是雷殷甲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居然打電話過來。

　　雷殷甲張口，說出不話。

　　為什麼？為什麼要打給我？你妻子……他閃過很多想法，直到對方說了「你現在有空嗎？方便外出嗎？」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有，約哪見面？」

　　雷殷甲來到約見面的咖啡店之前是沒什麼想法的，應該說有再多想法也沒用，他只好清空自己的腦袋。

　　原本想一進店內看到對方先開玩笑一句哪邊不約約桶二集團底下的店來解尷尬，結果他看到東聲敏座位旁還有一名長髮女性，他決定閉嘴。

　　「呃、」

　　在雷殷甲走近，並出聲詢問之前，那位氣質很好的女性便先起立躬身，讓他不得不點頭示意回去。

　　「你好我是東的老婆，敝姓葉，你就是雷殷甲對吧？」

　　「嗯、是。」雷殷甲望向東聲敏用眼神詢問，但東聲敏只是要雙方先坐下再談。

　　「小葉，給妳講吧。」

　　雷殷甲仍是一頭霧水，他不管怎麼看都不覺得眼前這兩人有吵架過的裂痕，還是說他們根本沒大吵一架？但不太可能啊！自己的先生出櫃這種事情……

　　東的妻子看見雷殷甲迷惘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她大概懂他在想些什麼。

　　「該從何說起呢……我之前在電話裡跟你提過的，我也有放不下的人。」她頓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詞，「老實講吧，得知東出櫃時，我鬆了一口氣。」

　　「什麼？」

　　「其實我放不下的那個人，是我大學時交往的女朋友。」

　　「啊？」一句話炸得雷殷甲有些傻了，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神智不清，聽個話也能聽錯。

　　「對，其實我跟你們一樣。」東的妻子低眸，啜了口熱美式。

　　雷殷甲此時有些無助，他難以吸收這件事情，他對上東聲敏的雙眼，對方便開口，「我回家後她跟我提這件事情，我也很難相信，直到她連絡了她的……前女友，我才明白，我跟她成家的理由，其實兩人都一樣。」

　　雷殷甲笑了，他認為這一切實在太荒唐，但東聲敏與他的妻子沒道理騙他，他們說的話是可信的，只是內容難以置信。

　　「我一直認為自己對東的感情就當很好很親密的朋友，畢竟我實在無法忘懷曾交往多年的她，可是我到了這個年紀還是得成家，而家人不會允許的，不會接受女兒是同性戀的事情。因此我一直很對不起東，我愛他但不會是戀人的愛、夫妻的愛。」

　　「結果一直以來我們欺瞞對方，但我們是一樣的。」

　　「雖然這樣講很掃興但是我想問個問題。」雷殷甲插了話，此時東聲敏推了杯紅茶那堤給他，他接過喝了一口，「既然如此，你們怎麼會有小孩？」

　　東聲敏與他妻子互看一眼，接著東的妻子開口，「抱歉，是我的錯，先前我父母一直想要孫子，也覺得有小孩家庭才會更美滿並有重心，長期洗腦之下我跟東提了這件事情。」

　　「然後？」

　　「後來我……咳、讓東喝了一點點酒，就、」

　　「……應該也算是我半同意的，畢竟雙方家長都希望有孫子抱、嗯，而且夫妻之間不是本來就、對。」

　　看兩人說得斷斷續續，雷殷甲也能猜出一二。

　　雖然說喝酒誤事，但如果他們在一起都沒有孩子，兩人又因為必須掩飾性向而活，做出這樣的行為再怎麼誇張，雷殷甲也罵不出什麼，只單純覺得兩人並非相愛的情況下出生的小孩，事實上有些可憐。

　　「第一個小孩是這樣來的那第二個？」

　　「……咦？我沒提過小瑀小柔是龍鳳胎嗎？」

　　「你沒提過，而且你也沒機會提。」雷殷甲嘆口氣。這些年東聲敏躲他，而自己也知趣地不去追，就是希望他好好過他的婚姻生活，結果現在呢？

　　東的妻子望了東聲敏一眼，害他頓時有些尷尬。

　　「東瑀跟東尹柔是雙胞胎姊弟。」

　　「所以、」雷殷甲又喝了口紅茶那堤，「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我也有跟我大學時的交往對象講呀。」東的妻子語帶些許歡樂，「就、東去你那邊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打電話跟她講這件事情，並且尋求意見。討論過後我們認為該把話講開。」

　　「而我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

　　雷殷甲認為前幾天許久未聯絡的東聲敏淋雨跑來他家這件事情是錯愕是驚嚇，那此時心情除了消化不良但又必須進食的感覺差不多。胃痛得要死可是為了維持生理機能與健康，還是得強迫自己吃點東西的感覺。

　　只是現在是別人強迫他進食，強行塞到他嘴裡又不准他吐出來。

　　「妳……還跟妳前女友聯絡嗎？即使妳已經結婚了？」雷殷甲沒有要說這話刺激東聲敏的意思，單純好奇。

　　「做不成戀人，我想我們還是朋友。」東的妻子淡然，又喝了幾口熱美式，這麼做可能為了鎮定心神。

　　「小雷、我……」

　　「不，我沒在責怪你。」他深知以東聲敏的個性，遠離自己是最好且最不容易受傷的方式，即便依然痛個半死，但不至於痛到想死。「那現在你們想怎麼辦？想怎麼做？」

　　「這麼說可能很自私，但我想回去找她。」

　　「妳、妳想要離婚嗎？」

　　「不是的。」這句話是由東聲敏接，「此時離婚的話我們結婚的目的就沒有意義了，況且我們還有兩個孩子，我們是真的愛他們。」

　　畢竟還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呀。

　　「通常會來公寓看孩子們的是我父母。」東的妻子開口，「但這兩個月他們出國了，我想趁這機會回去找她，跟她當面說些話。」她將美式咖啡飲盡，「雷殷甲先生，我想在這邊鄭重地拜託你，願意跟東暫時幫忙照顧我們的孩子嗎？」

　　雷殷甲望向東聲敏，發現他也在等自己回覆。

　　他們早就決定好了，有些自私、有些孩子氣，但他們很早便傷透了心，能偶而回到喜歡的人身邊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不能離婚，只是單純想待在喜歡的人身邊，幾天也好。

　　「孩子們不會接受我……」

　　「兩人都還小。」東的妻子接話，「兩歲小孩是不會帶有任何歧視的。」

　　是了，歧視不是天生的，沒有孩子一生下來便知道要分人種、要分階級，他們很單純，能夠分別誰對自己好、誰又帶有惡意。

　　雷殷甲來回望了兩人，思考很久，紅茶那堤早就涼了。

　　「我們講了兩天以上，說了很多很多話，有種重新認識彼此的感覺。會下這樣的決定也是需要決心的，我也會捨不得孩子們，但就這一兩個月。」她閉眼，吐出一口長息，睜眼，「我真的好想回去找她。」

　　雷殷甲陷入深思，他唯一能釐清的便是這不是逃避，不算是逃避。

　　「好。」他鄭重的點頭，彷彿答應終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