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住秋夜的凝視

 

  你靜靜地望著他又哭又叫,哽著的聲音中包含多少句髒話。你想伸手為他擦去頰邊的淚珠,而你又突然憶起對方這樣哭鬧的模樣實在不多見,那麼就讓他好好哭一場吧。

  你回想幾分鐘前發生的事情,總有種過了好久好久的感覺。

  「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好嗎?」這一句話,你熬了很久才道出口。

 

  想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時你有多麼不願意接近他,只因為你的潔癖不容許有人在自己視線範圍內臉上沾著顏料就跑來跑去。要不是你美術學分很危險,你才不會跑到設計類群的大樓來!美術被當可是很丟臉的一件事情哪。

  你不清楚你的美術老師現在在哪間教室,逼不得已只好抓距離你最近的他詢問。

  「不好意思、」

  「要找吳老師去地下室。」他直接回答了你的問題,可見有多少人來找那位老師央求期末給過。他頭也不抬地低頭作畫,用了大量的黃色系顏料,奇妙的是,你並不覺得那幅畫亮得太刺眼。

  你忍不住出聲質疑為什麼他要在美術教室外、也就是走廊上作畫,他抬頭瞥了你一眼,似乎不少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不太想搭理你。你又問了一次,沒辦法,實在是好奇得不得了。

  「還不是因為你們霸佔了地下室!」他很兇的吼了一句,感覺憋太久的怨氣一次在你身上爆發。

  啊啊對不起。你記得你當時是這麼回答他的。

  不曉得為什麼自己要道歉,明明他罵的事實上不是自己。他突然意識到好像對你太兇了,也將抱歉含糊地說了幾次。

  其實他人也挺不錯的嘛。撇除全身被顏料弄得髒兮兮這點,你覺得要跟設計類群的人相處可能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日後,你注意到學校長廊上貼出一幅畫,右下角寫著「框住秋夜」幾字,你認出那是當時他正在完成的大作。校外比賽得獎,獲得非常好的名次。你將那幅畫深深印在腦海中。

  圖畫得好就是不一樣,雖然那幅畫有那麼點兒抽象,但是標題下得好,顏色大膽鮮明,就連你這樣的外行人都能清楚感受到那幅畫的魅力。你想起那日在走廊上望見他走來走去的身影,他不帶任何表情完成那幅畫的神情,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確實吸引人的目光。

  期末你的美術低空飛過。到底是為什麼呢?藝術這種東西好難懂啊!你覺得自己畫得還不賴啊可是同班同學都會指著你畫的小狗說像馬,到底是為什麼呢?害得你期末交了一份美術報告,純文字檔,老師勉勉強強讓你過。

  那次後你在校園遇到他會微笑打聲招呼,不曉得為什麼他總是很忙的樣子,遇到你也只是點點頭之後迅速離去。

  後來你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另外好幾個比賽要參加。

  「會畫圖真好啊、這樣就不怕期末被當了。」你曾笑著如此對他開口,沒想到他當場炸毛,吼了你一頓。詳細內容是什麼你已經忘記了,只記得他真的非常生氣,而起因是自己無心的一句話。

  你說錯什麼了嗎?你納悶著。扯到藝術相關的事物,他會變得格外敏感你不是不知曉,然而一直很不能明白到底是為什麼。

  想破頭不明瞭,你還是跑去纏著他,希望他能直接了當告訴自己哪裡做錯了,你才好改進。

  滾開!不要吵我!你沒看到我在忙嗎!比賽日期近了,他益發暴躁。

  小椿、小椿椿、椿椿──你拉著長音喊著他的名字,絲毫不受他的氣勢影響,繼續煩著他。反正他從未真的生氣過,暴躁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你已經習慣他這樣的行為模式。說實在的,你總覺得他像某種小動物,但是又講不出是哪種。

  「吼──」噢、小動物發威了。

  你聽聞他的吼叫聲,只是不間斷地摸摸他的頭、順著他的髮絲。不得不說,這樣猶如對待小動物的方式對他而言非常有效。

  「你、」他很想發作對你大吼,然而想了想,他現階段能做到對你最大的傷害,大概就是讓自己的衣服或手臂上沾染更多顏料,令有嚴重潔癖的你忍不住想嫌棄他。「討厭髒亂就不要跑到設計大樓來啦!」雖然語氣很衝,不過你只懷疑他應該是故意刺激你。

  唉唉、椿椿兒──

  閉嘴!不要亂取綽號!

  也不曉得為什麼,你覺得他想大吼的模樣很可愛,總會止不住想激怒他的欲望,可也不敢真的惹他生氣。究竟是為什麼呢?剛遇到他時明明心心念念著不要接近他,真正與他相處之後又離不開他。

  你想到一個名詞,喜歡。

  如果從喜歡與不喜歡之中選一個的話,那就是喜歡了吧。

                        

  「欸、」後來他又忙了一陣子,總算閒了下來。你看時機差不多了,便過去煩他。難得的是,平常都是你起話題他隨便應個幾聲,今日他居然先向你開口。「吳爹他說我新的作品不能拿去參賽。」吳爹是先前差點當掉你美術的那位老師,你原本打從心底不喜歡吳老師,可後來聽見他叫吳老師吳爹,竟覺得有趣也張嘴叫了幾次,久而久之發現吳爹其實人很好,也不那麼厭惡了。

  「啊?為什麼?」你驚訝了會兒,他的事情你總覺得比自己重要。

  「主題的關係。」他悶悶地道。「吳爹看了我的畫作笑了一下,就告訴我這次的作品不能拿去參展,因為沒有靈魂。但是他告訴我這結果不意外,他說我沒經歷過所以畫不出那感覺是正常的。」他偏頭思考了半晌,「其實也不會說多難過,沒經歷過的事情確實很難營造,可能是我想像力不夠吧。」

  「什麼主題?」好奇寶寶如你,不問就對不起自己了。

  「愛。」他給了你簡短一個字,便不再開口。

  愛?你一直覺得這是好抽象的名詞。這種東西並不能用數理計算出來,也很難用科學證實它的存在。

  你望著他低垂的眼眸,低首往他的面頰吻了下去。接著想問他這下懂愛為何物了嗎?然而愛與吻並不是在同一個平面上,有愛不一定要接吻,而每個吻也不一定都是為了愛。

  他沒有你預期中跳起來炸毛破口大罵,僅是愣愣的望著你,好似完全不懂你真心的一吻代表什麼含意。

  唉,難怪吳爹會說他的畫作沒有靈魂,他的魂根本不在啊。

  「椿啊、你畢業後會想去國外進修嗎?」你改變了話題,不想在愛不愛上糾結(其實也只有你單方面在煎熬)。事實上要去國外進修的是自己,可現階段你不想如此對他坦承。

  「當然會、」

  不意外的回答。「那有什麼事情可以留你在台灣嗎?」你笑了笑,隨口問問,沒想到他萬分認真的思索,最後得出一個讓你有些傻了的答案。

  「等我有喜歡的人而那人同時也喜歡我的時候吧。」他露出傻氣的笑顏。

 

  他說他還沒體會過愛情為何物時,你有多麼想上前告訴他你對他的感情。可是自己畢業後將會去外國,這是決定好的事情,即使你們兩情相悅,很快又要分開了。

  那還不如一開始別提,等自己回國再講。

  ──想不到這一等,就是三年。

 

  畢業前夕你向他坦承之後要出國進修的事情,他露出招牌虎牙微笑拍打你的肩,大大地恭喜你。

  可以出國欸!這樣很好啊!

  但是我捨不得你。你說不出口,只是跟著笑,看起來快哭了的笑容。

  畢業後你的父母送你出國念書,你日日夜夜念著的不是在台灣的父母與溫暖的家,而是他笑起有兩顆虎牙的可愛表情和認真作畫時的神情。

  病入膏肓了吧、自己。對了,還沒問出自己到底講了些什麼讓他發火。國際電話不便宜,他又不常上網,到了國外你格外想念他的聲音,尤其是他大吼時的模樣,可愛得緊。

  一放長假時你立刻買了機票回國,沒想到他人已經不在台灣了。

  你跑回母校去問吳爹,才曉得原來他出國比賽去了,你一直曉得他的能耐,能夠出國比賽老實講你不甚意外。只是這一趟回來見不著他,令你對他益發想念。

  寒假快放完了你在他還未回台灣前出境。

  暑假你要在那邊工讀回不了台灣,下次回來又是一年過去。你不禁眼眶發痠,自己真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欸、吳爹,我是不是病了?

  犯相思而已,這病誰沒得過?

  你隱隱約約猜到吳爹早就看出你對他的感情有多特別,吳爹沒說破讓你很是感激,尤其他沒對你父母提起。吳爹會對你搖頭嘆氣,多半是認為你傻得可以,而不是不成全你們。

  那孩子的遲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醫好。這是你知道吳爹這個人以來聽過最中肯的一句話,而這句話綁了你一輩子,時不時就想起來。

  你在那邊度過第一個夏天第二個秋天。

  你之前在台灣時肯求過吳爹將他的畫作印給你,吳爹勉勉強強給了你電子檔。你將圖檔放到手機內,甚至挑選了那幅「框住秋夜」、你與他第一次相見時他的畫作當成手機桌面,這樣便能隨時觀看,隨時想念。

  你始終不明白他眼中的藝術世界。然而你非常樂意欣賞他每一個畫作,就算你完全不懂那是個怎麼樣的世界。

 

  第二次回國,很不巧的他依然不在台灣。

  你都想懷疑他是否故意避開你。

  「吳爹,下次我回國幫我抓住他,感謝你。」聞言吳爹也只是聳聳肩,沒有答應也沒有反對。

  是說,寒假有那麼多國外比賽嗎?

 

  三度歸國,在國外撐不下去的你休學了。

  事實上是撐不下去對他的思念。然而這理由實在太過不正當,你也不敢真的道出口。依舊回母校去找吳爹,同時也得知吳爹要離開學校的訊息。

  椿他啊、其實不是出國比賽而是在國外暫居。他說他有喜歡的人,但那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他,那人出國時他笑得好燦爛所以他也跟著笑得好燦爛……你懂我意思了嗎?他當初那張畫之所以被我退稿,是因為他畫成單戀。

  你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傻瓜,超級大傻瓜。

  他講過的那句話在你腦中浮現──

  等我有喜歡的人而那人同時也喜歡我的時候吧。

  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你不怪吳爹沒早點告訴你真相,反而還很高興吳爹願意跟你提起他通常何時會回台灣幾次。

  這次可不能再錯過了。即使你相信他絕對不會因為你而長期停留在台灣,你只想把自己的心情轉達給他,這樣就足夠了。

  這一趟他回國被你攔個正著。許久不見,依然覺得他如同小動物般可愛。他染了頭髮,棕髮挑染些許煙粉,非常好看。戴了粗框眼鏡,整體造型上也做了些改變,讓你一時認不太出來。

  「你怎麼在這裡!」

  「等你回來。」你笑出聲,大概是因為他驚愕的模樣太過可愛的緣故。「椿、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好嗎?」

  這一刻你盼了好久好久,也在腦海中預演好多次。

  「你、你、幹!你這個白癡!」他失控地罵了幾句其中還參雜著英文,你笑了笑,並沒將他脫口而出髒話放在心上。「我不會因為你的幾句話就回國!交往個屁!」

  「我可以跟你去。」

  「方申浩你這個智障!」小動物崩潰了,眼淚不停地掉。

 

  後來你拼了命說服你的父母讓你出國。

  後來的後來你搬到他在國外暫居的住宅,也曉得他出國的原因。他住在國外是因為有位據說很知名的服裝設計師看上他的作品,希望能了解他的創作理念並將他的作品加入自己的服飾品牌,發揚於國際上。

  有趣的是,原來吳爹辭掉在學校的工作是為了能跟著過來,那位服裝設計師是吳爹的大學同學。

  你恍惚想起吳爹曾經回答你的「犯相思而已,這病誰沒得過?」太過理所當然的回話,反而讓你沒注意到吳爹一閃即逝的落寞。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大笑出聲,惹來旁邊小動物的一陣抗議。

  「你有病嗎!」

  「嗯,可能真的病了吧。」你蹭了蹭他,突然覺得自己只等三年真的還好,因為至少自己等到他了。

 

 

                              Fin.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耽美向
    全站熱搜

    闕隅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